楼有知有些茫然了。
要知道,永泰帝以这幅姿态出现,就已经将之前的大部分论断都给推翻了。
后殿洞天、天灾延寿……等等等等。
而如果永泰帝会在第一场大祭仪式后死亡,那无疑是彻底佐证了这一点。
这让楼有知有些无所适从。
更别说其他人了。
甚至已经有皇室哽咽着,请命代行大祭,让永泰帝回后殿修养。
“不用说这些了,朕意已决。”
永泰帝淡淡道,“加紧启程吧,切不可错过吉时。”
于是,众人怀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复杂心情,簇拥着黄金龙榻离开天极殿。
锣鼓、号角、唱礼……
红毯、鲜花、旌旗……
整个京城在这一瞬间鲜活起来。
不停有皇室成员,从内苑洞天里出来,汇入队伍,浩浩荡荡的出城。
队伍的目的地,是在京城东面二十余里外的庆陵中央。
为了展现足够的虔诚,整个队伍只用步行赶路,只有永泰帝这一个例外。
事实上,按照规矩,就连永泰帝也是需要步行穿过这六十里路程的。
只不过看永泰帝一副行将就木,随时都会咽气的模样,哪怕那些刺头言官,也都选择了对这一点保持沉默。
然而过程中,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与上次大祭的不同之处……夹道相送的百姓,很少。
只排出了里许,便开始逐渐减少,直至没有。
这跟上次大祭之时,入眼漫山遍野都是人头,一直绵延到六十里外才停止的景象想比,有些过于寒凉。
一个被遗忘的人在此时出现在众人脑海。
废太子,姜星河。
原来,姜星河的所作所为,已经让民心动摇到了这种程度么……
整个队伍,在乐队的喧嚣对比下,显得愈发沉默。
两个时辰后,庆陵到了。
庞大的陵寝群落几乎连成了山脉,中央空出的宽广区域,有着一座高大的祭台。
正是祭祀所用的齐天台。
当龙榻在齐天台跟前停下之时,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看向了榻上的永泰帝。
齐天台高十九丈,有台阶三百三十三级。
这三百三十三级台阶,是需要主祭人一边诵念祭词,一边徒步拾阶而上的。
在往年,这个步骤几乎没人注意,毕竟就算是个普通人,也能成功登上台顶,顶多就是略作停顿休息罢了,遑论强大到无法判断的大庆帝王?
可现在,如果连这个步骤都是坐在榻上,被抬着送上齐天台……
肃穆变为滑稽。
大祭的根本意义,将会从一开始就丧失殆尽。
但话又说回来,如果不这样的话,以永泰帝的身体情况,能成功登台吗?
就在众人的注视下,永泰帝开口了。
“闫忠,扶朕下来。”
“是。”
龙榻落地,永泰帝在闫忠的搀扶下,动作缓慢的从榻上下来。
而就在他双脚接触地面的瞬间,猛地为之一曲。
若非闫忠的反应很快,永泰帝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倒了。
“陛下……”
闫忠面露不忍,道“老奴背您上去吧?”
“胡闹。”
永泰帝淡淡的训斥了一句,“朕心中有数。”
说完,就发力挣脱了搀扶。
“陛下,祭词在此。”
礼部尚书弓着身子,双手递上一个卷轴。
“不用了,这次,朕想说点不一样的。”
永泰帝看都没看一眼卷轴,直接越过礼部尚书,开始登上台阶。
不一样的?
乾王和楼有知、窦天渊三人,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他们知道,重头戏要来了。
永泰帝为什么要将大祭提前,大祭又能为永泰帝带来什么变化。
一切的一切,都将在此时揭晓。
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,只是开头一句,便如晴天霹雳,将他们彻底震住。
“你们,应该都已经想起来,杜千川说过什么了吧?朕可以告诉你们……他说的都是真的。”
除了整个身心都被完全控制的皇室之外,所有人都是悚然而惊!
杜千川说过什么?
活了那么久的一辈子,私底下,明面上,肯定说过很多很多东西。
但唯一被众人熟知的,只有那一次,弹劾先帝的奏本。
弹劾不弹劾倒是其次,没人会真正在意。
真正让人记住的,是围绕‘有灾不赈’的那番言论。
虽然此时此刻,大家都已经相信了那番言论,可再怎么相信,那都是杜千川说的。
跟亲耳听到永泰帝承认,远远不是一个概念。
“文昌四十二年春。”
永泰帝一边登台,一边缓缓开口。
明明一副摇摇欲坠的样,脚步却始终坚定不移。
“朕与先帝闲话,提及袁守义离京探亲之事。”
“次日,先帝命朕上书,提议将大祭提前。”
“后天灾爆发,并州哀鸿遍野。”
“本该于灾情中罹难的八成百姓,却在楼有知的神来之笔下,得以保全半数。”
“朕后知后觉,直到灾情得到缓解后,才察知到有人在暗中遏制赈灾。”
“于是,朕先出手,杀死了那个伪装成难民,想要状告楼有知的喽啰。”
“紧接着,便连夜入宫觐见,将此事禀告给了先帝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
“万万没想到,就是这一次觐见,让朕也成为了一个刽子手。”
“一个不得不利用天灾,去杀死治下子民的刽子手。”
话说到这里,楼有知不仅没有动容,反而眼神更凛冽了几分。
或许吧。
或许在并州旱灾之前,永泰帝还是那个心怀天下的好太子。
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,能让永泰帝也选择了和文昌帝同样的做法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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